倒叙突如其来,别怀疑,你没有走错章节。
“魏婴!!”
谁在叫他?
意识好像在混沌里飘忽,突然无数尖叫、血光、燃烧的旗帜被揉成一团,狠狠向他砸过来,震得人灵魂都发颤。得到过的,失去过的,在意过的,憎恨过的,所有的脸一一闪过,徒劳地大叫、伸手,仅仅想捞得一片衣角,然而全都是镜中水月,什么也不剩下。
蓝忘机把药匙正抵在魏无羡的唇边,倾斜了一点。可魏无羡咬紧着牙关,抿着唇,汤药竟是半分也入不了口,反而是顺着下颚都滴滴答答落下来,湿了枕巾了一小片,将其染成微微的棕色。
蓝忘机放下药碗,拿方巾轻柔擦尽唇边汤药,又去抚魏无羡的紧拧的眉头,却怎么也抚不平。额头有汗渍,片刻后带着些许凉意。魏无羡闭着眼,全身紧绷得像即刻待发的弓弦,双拳放在两侧握得生紧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无端用力到甚至下半身微微离开床榻,像是随时可能一个打挺惊坐起来。
“救救我,我该怎么办啊。”突然的梦呓带了哭腔,弓弦紧极而断,整个人像重重跌回塌上,很快自己无意识缩成一团,形成让人看上去无比心疼的防御态势。
在防谁?
又想逃离什么?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声音都在发抖,他站起身伸手去碰塌上的人,可一碰那人就像被碰到伤处,浑身哆嗦一下然后缩得更远。
蓝忘机目光沉得能滴出血来。
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关于那个人在梦魇里经历着怎样可怕的一切,他一无所知。
蓝曦臣推门进来的时候,感知到白色身影周身寒气冷若冰窖。上次如此,已经是十几年前了。
蓝曦臣轻声问道:“忘机,无羡他怎么样了。”
蓝忘机的目光片刻也离不开床榻上的人,袖袍里的手紧了紧,低声道:“他仍为梦魇所困。”
蓝曦臣叹了口气:“你当时若能在无羡身旁,奏《清心曲》也好,以言语唤他也好,他的心神定不会被扰乱至此。”
蓝曦臣说完立刻自知失言,蓝忘机是不得已才离开魏无羡片刻,且自己信号弹不慎丢失,只能御剑离开乌山回姑苏求助。但这句话间接意味却把如今魏无羡的惨况归咎于他身上,对他而言何尝不是更严重的心理折磨?
可蓝忘机却恍若未闻,因为魏无羡又缩了一下,衣襟下有东西掉出来,咕噜噜滚到一旁。
蓝忘机伸手去捡。
是那个信号弹。
三个时辰前
三人御剑到了背阳处的山谷。果然如女尸所言,整片山谷生气尽失。一边植被茂盛,一边黄土漫天,站在分界处上,场景颇为诡异。
“思追,你感受到了吗?”魏无羡表情凝重。
“嗯。”蓝思追重重点头。
“是啊,缺少植被风尘真是太大了。阿——嚏!”魏无羡猝不及防鼻子一痒,打了一个惊天地的喷嚏,又揉了揉鼻子。
蓝思追的表情僵硬在脸上。
“思追,布隔绝阵,防引起山火和误伤居民。”蓝忘机抬头示意远处。
“是,含光君。”
蓝思追闻言立刻御剑升空,甩出一把随身带的符箓,念咒布阵,几个隔绝阵相互无缝联结支撑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。
“你能感知到?”
修为越高感知能力越强,是公认的法则。对于普通人和灵力低微的人而言,邪祟非近眼前,应是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的。
魏无羡故作不解:“什么?”
蓝忘机不再追问。
隔绝阵布完,三人一齐朝山谷底部走去。山谷中部地势低,通常有发源于山间的河流流经,长年累月向下和两侧侵蚀,成河道和平坦河滩。
“河水这是……”蓝思追微微瞪大了眼,“干了?”
河道裸露在外,许多石块风化裂开成细末。河滩龟裂如大地的伤痕,纵横条理分明。最奇异的是,这些裂纹竟是以河道某处为中心,呈放射状裂开的。
蓝忘机前行一步,将魏无羡微微挡在身后,回护意味不言而喻。魏无羡心头一热,不自觉摸腰间陈情的手放下来,改握住了随便。
裂纹中心是直径约一丈的一个小土包,有点像个坟堆。但并无任何牌位。这种疑似挖坟的事情,向来都是魏无羡亲力亲为的。蓝思追等着魏无羡一撩袖子,结果——
“思追,你去看一下。”
蓝思追的表情第二次僵硬。而魏无羡在一旁憋笑憋得痛苦。
然而含光君发话,蓝思追哪有不听的道理。于是随手挑了个易使得上劲的石块,便头皮一硬去挖坟了。哪想河道干下来的土质极其硬,石块又因风化脆弱,挖几下便碎了。
彼时魏无羡正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个枇杷。枇杷鲜嫩多汁,只是皮不好剥,常常剥不干净还坑坑洼洼的。魏无羡耐着性子细细剥好了,便往蓝忘机面前一送。
“来二哥哥,口渴吗?吃个枇杷。”
蓝忘机看了蓝思追一眼,有点犹豫。魏无羡狡黠一笑,几乎把枇杷抵到他唇上去了,蓝忘机无奈张了口,结果魏无羡又突然缩回来。
“魏婴,”蓝忘机捉住他拿枇杷的手,一口把枇杷吃了,枇杷酸中带甜,自有一番风味。
蓝忘机唇舌似有意无意地撩过魏无羡指节,声音却极淡:“不要胡闹。”
魏无羡不可思议缩回手,一阵头皮发麻:“到底谁胡闹?”
剩下几个枇杷魏无羡草草剥了剥吃了,连皮也懒得吐。
“思追这也太慢了,我去帮帮他。”
“不许去。”
魏无羡哑然:“含光君,你怎么对你家小孩这么严厉啊。他挖坟又没经验,我——”
魏无羡突然噤声了。
“含光君,魏前辈!”蓝思追突然呼道,“你们来看。”
的确是个坟堆。土在一旁堆成小山,挖出来的坑中隐隐露出白骨,再顺着拂一拂,有一具尸体,几乎只剩个骨头架子了。
魏无羡颇为惋惜:“这就是吴家村人所说的不慎命丧于此的女子吧?怎么也没人来寻寻她?”
蓝思追答道:“此处诡异,村民避之不及。只有此女子据说是修仙之人,痴迷此地常常来探。某日突然消失,村民便猜测是命丧于此。此女子孤身一人,的确无人愿意冒着风险来给她收尸。”
“也是没人收尸的可怜人啊。有尸可收,却没人愿收。”
魏无羡随意感叹一句,蓝忘机却突然为某个字眼所刺激。
也。
魏无羡倾着身子,抽出随便戳进坑里,剑刃突破层层黄土,就当人以为剑刃要被全部埋进去时,阻力突然一松。
“思追,再挖一挖,下面是空的。”
“好。哎魏前辈,你做什么?”
魏无羡把女尸刨出来拖到一边,把挖出来的土又覆上去,压实成一个坟堆。蓝忘机见状想走上去帮忙,魏无羡一挥手:“别蓝湛,这种事我来就好。”
忙忙碌碌一阵,巡视一圈周围无木头,只好寻了块最大的石头,拿着随便刻下:
无名仙士葬于此。
魏无羡拍拍手:“遇见就是缘,也算给她收尸了。”
蓝忘机突然伸手把人用力一揽,魏无羡脚下不稳,晕头转向半圈直直撞进蓝忘机怀里。魏无羡不解,但蓝忘机的怀抱总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,于是贪恋地往上蹭了蹭。
蓝忘机竟也没避讳什么,把怀里人的腰间紧紧箍住,低下头寻得魏无羡温软唇瓣。
一个极绵长、极温柔的吻。
蓝思追挖土的手一顿,脸快烧起来了。
平常羡哥哥这样也就算了,今天怎么含光君也陪着……
如魏无羡所言,下面的确是空的。土质极硬,所以能撑住一具女尸。一眼望去,通道黑暗且深不见底,不知绵延向哪里。
“思追,随我后。”
“是。”
三人御两剑顺通道而下,一开始是垂直落下,而后通道渐渐平整。点一张符,借着光能看见通道内有一些动物尸体,越走尸体越多,甚至出现了一些人的尸体。全是白骨,此地一定是被封存许久了。魏无羡的目光逐渐收紧,他抓着蓝忘机衣襟的手突然碰到一点东西,借着一点拉衣襟的力掩饰,把东西摸了过来。
通道突然开阔。出现一大殿,有无数长明灯,均呈幽幽绿光,把整个空间烘托成将亮未亮、将暗未暗的阴森气氛。大殿纵深超百丈,顶也极高,中间有一巨大水池,看不清颜色,只觉极为平静。
蓝思追又燃一张符,暖光胜了几分,压抑着声音惊呼:“是血池!”
殿内石壁皆有刻连续图文,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。上古字迹仍可辨,还有三个似是家徽的巨大符号。
魏无羡辨认一番,才下了结论:“是上古几大家族。”
“嗯。”
上古时期,世间秩序未建,无门派无家族。人人皆想修仙,且都自行修炼。世间灵气微薄,秘籍绝学甚少,时常有为争夺资源大打出手的情况。在一次史无前例持续万年的大混战中,三大家族逐渐成形,定规矩开宗门,秩序成形,战争才终于结束。
石壁上前面的内容皆与史册上的寥寥几语相符,只有——
“血蛊?这是什么?”蓝思追看着石壁上一笔勾勒出了一团形状难辨的东西,艰难分辨着下方的刻字。
万年混战,死亡的人不计其数,大地上尸横遍野,生灵涂炭,没谁顾得上给谁收尸。大地上的怨气、怒气和无数鲜血在万年中逐渐生出神智,形成令人闻风丧胆的怪——血蛊。血蛊以人类恐惧、绝望等等为食,能感染人类情绪,使其沉浸噩梦无法自拔,最终献祭为使血蛊更强大的养料。
“三大家族联手,寻得血蛊,以万人尸骨筑成血池,将其镇压于此,以还世间安宁。”蓝思追读着读着忽然觉得,上古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,算得上是鬼道的雏形了。
“想必封印百万年来有所松动,而那位女子误打误撞,立刻被血蛊上古积攒至今的怨气所袭,才命丧于入口。怨气通过那处得以发散,我们才能无恙。”魏无羡皱着眉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“如不加固封印,血蛊逃脱之时,就是天下大乱之时。”
蓝忘机点头:“此事不可莽撞,上古之怪修为深不可测,需尽快与几大家族家主商议。”
话音刚落,大殿突然剧烈震动几下,有顶部石块滚落下来。血池倏忽激起千层浪,铁链声哗哗作响,原来血池中有八道玄铁链,粗如碗口,皆加了禁术级别的阵法。八道铁链一齐自血池中升起,中间牢牢锁住的血蛊——
竟是半透明的、不成形状的一团。
没有青面獠牙,没有血盆大口,反而看上去朦朦胧胧的。
蓝思追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:原来石壁上的画不是抽象,是写实啊。
血蛊为何醒来?
因魏无羡。
血蛊以吸食人负面情绪为生,对人的情绪和记忆极为敏感,能察觉到每个人隐蔽的内心。自大战后,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察觉到心底埋藏着如此复杂的情绪。如果吸食了此人,此本就摇摇欲坠束缚他的阵法,或许可破。
魏无羡何尝不明白血蛊盯上他了。因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许多往事来,明明是莫玄羽的身子,腹部曾经剖丹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连他最深的记忆都要翻,这个混蛋。魏无羡心里咒骂道。
蓝忘机立刻翻琴奏出凌厉退敌之音,又忽然察觉到他的异样,赶紧去抓他。
“别过来!!”魏无羡厉声道,惊得蓝忘机生生停住了脚步。
“你带思追,赶紧御剑走。这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。”
果然蓝思追已经昏倒在一旁。蓝思追原为温氏人,幼时记忆也有许多不堪回首。即使自己都记不清了,但在血蛊的影响下,也是心智受重创难以承受。
“不行,难道你就对付得了?你也一起。”蓝忘机面色一变,不由分说又来抓他。
魏无羡又是一避。
“魏婴!”蓝忘机微怒。
“二哥哥。”魏无羡背后涔涔冒汗,靠着石壁勉力支撑着,但仍是扬着不着四六的调子,笑道:“怪你对我太好,把我喂太胖了,你怕是带不动我和思追。”
血池忽然又卷起几层巨浪,高达数米,掀得整个大殿都晃动不堪。浪头过大,池水漫上来,淹没了蓝思追,只剩下半个头露在外面。
“蓝湛你快去救思追!!”
蓝忘机咬牙,回头把蓝思追一把捞起来背上,避尘出鞘御剑而行,又回来拉魏无羡。
魏无羡笑得真诚:“蓝湛,还好你失忆了。你最负面的那些情绪没有,修为又高,几乎无懈可击,他影响不了你。”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定定看着他,一字一句都重逾千斤,“想都别想。我绝不留你在此。”
魏无羡叹了口气,随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,右手转而握住陈情,冰凉的触感让他稳了稳神。
“你看不出来吗,他冲我来的。”魏无羡揉着太阳穴,“我跟着走,他气息会疯狂追上来,封印本就弱,整个乌山可能立刻被毁掉,你已经看见山谷成什么样子了。这还有几十户居民,数百人,你不能让他们送死。你找你家长辈和曦臣哥一齐来加固封印,留我在此对付他即可,我和他总能僵持。你只要能归来,我就不会有事。”
血蛊发出一声极长且尖锐的啸声,正是一个月来吴家村夜夜所闻,似是威胁。
蓝忘机紧盯着他,道:“你如何能对付他。”
魏无羡愣了神。终于,他费尽心思隐藏的,还是要瞒不住了。现在的蓝湛记忆里干干净净,不染尘埃。不知自己失金丹堕鬼道,不知自己曾一路向黑难以回头,又该怎么看这些驭阴尸的邪魔外道。
可以的,如果能使蓝湛惊骇从而离开。信号弹又不在他身上,必定要带思追回云深不知处再归来。那时候,战斗无论怎样已经结束了,至少他必能护住蓝湛完完整整,不受伤害。
于是魏无羡像是自虐一般想着蓝忘机可能流露的神情,眼中慢慢有火光燃起,陈情放到唇边,几声极凄厉极绝望的笛声破空而出,震得碎石又滚。
“魏婴……”避尘晃了一晃,蓝忘机一时确实难以置信。种种迹象,他想到过许多种可能,但被证实……
那种神情刺痛魏无羡了。他避开蓝忘机的眼神,自暴自弃将横笛吹彻,一张脸显得俊美且苍白,伴有黑气缭绕。
血池里躺着万人尸骨,听得笛声召唤,竟是齐刷刷站起来,眼眶深陷,动作僵硬。血顺着尸骨滴滴答答流下来,望过去茫茫无边际,密密麻麻骇人之极,一片森然阴郁。尸体皆毫无神智,却唯一人马首是瞻。
红发带不知何时松了,落在一旁。魏无羡的黑发高高扬起,竟是遮住了半张脸,只剩下一双眼睛,有诡异的红光发亮。如神明降临,如鬼王嗜血。
又是几声尖锐笛声,万人尸骨一齐猛攻击血蛊。
“走!蓝湛你走!”红光熄灭了一瞬,魏无羡大叫,“你带思追到安全的地方,回云深不知处去,找人来。”
“我求你了。你走。”
红光又吞噬了魏无羡的眼睛,他恍惚不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。只记得和血蛊疯狂争夺阴尸的控制权,一片血光滔天,眼睛都几乎睁不开。心理防线不断被突破,上辈子许多场景和如今重叠在一起。
最后恢复神智时,看见的是蓝忘机的眼睛。
蓝湛眼睛的颜色真的好浅。
魏无羡不合时宜地想道。
“你修什么都好,我都陪你,听到没有。”
“蓝湛,你别……”
蓝忘机心神一震。
魏无羡的声音低得像是呢喃,尾音更是轻得一纵即逝。用力喊叫数声后声音已经沙哑,带着与一切斗争结束后的筋疲力尽。但还有一个人,还有落下万丈深渊前的最后一眼想看到的人,还有心里最后的一点执念,一点光明,无论怎么也想抓住。
眼角有一点晶莹的东西从万千情绪里逐渐凝聚起来,终于落下来。
“你别不要我。”
蓝忘机一直守在旁边,倾身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,无论魏无羡怎么挣扎也渐渐收紧,直到那人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。
“我在,魏婴。”
两个字重得能凿破万丈冰层。
“我在。”
五千余字的最长更。真的好长...
鸣谢: @Misaka路边人 捉虫,辰时写成成时了【瀑布汗
不知道是lofter抽了还是我网络不好没保存,之前捉虫我改过的发现没变,又全文梳理了一遍,应该都改了。还有发现没改的可以私信我。
下更看思追解局,双重梦境。一堆小伏笔密集收尾预警。